作者: 江天恩醫師



        若要刻畫一幅人類文明的地圖,我們就得逆向的追隨時間的引領攀越文字所搭建的山丘和河谷,穿過歷史的原野回到四大古文明的起源"古埃及""米索不達米亞""古印度""中國",如此我們便能試圖找出建構現今文明的原色。此趟義診之旅我隨身攜帶著史懷哲所著的文明的哲學,有些矯情卻也伴隨著我來到有古印度之稱的「尼泊爾」,嘗試著經由自我心靈的體驗拼湊出文明地圖中失落的精神倫理及存在的意義。

 

      我站在全新裝潢的第一航廈check-in櫃台前,毫無像第一次去泰北義診瀕臨躁鬱症的不安、興奮及焦慮。也許已是第四次出團,現在腦中只是不停回想此團的前置作業、現在的行李通關超重如何解決、夜間9小時的車程我要如何讓自己舒服點、怎樣提醒當地患者按時吃藥、上次來台灣的坦森宣教醫院牙科主任Dr. Roshan我要怎樣跟他互相消遣促進感情、當然空姐我也沒有少看…等等。

 

已習慣了理性的解決問題,上了飛機後也是爭取時間做巴基斯坦會議的演講資料。這樣充實的運用時間,也為我的生活帶來了不少樂趣。轉眼間我已經到了加德滿都機場,入境大廳以木材為建材建造,雖有些許老舊但仍為溫暖,這也好似提醒我們人類與大自然及其造物者的相對應關係。排隊入境的途中,我與 蔡 太太(小孃)以我童年及生活的趣事閒聊,在笑聲中縮短了煩悶排隊等待時間。周遭等待入境的外國人多數為日本人,一身保暖的鮮明色彩多層夾克及稍嫌笨重的背包,想必是來登山的,這樣的隊伍替我們此趟義診行圍繞在喜馬拉雅山的濃霧增添了更多神祕的想像,當然日後這層層濃霧也被我們逐漸的吹開。

 

       加德滿都機場並不大,沒花多久我就出境來到了大門口,還來不及在眼前的失序景象中使自己清醒點,馬上就被迎頭而來操著馬來西亞口音的大叔給硬生生生的抽離,這位在台灣求學紐約進修矯正的風趣幽默鄭醫師,也是我往後的室友與我一起渡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也學習到了許多寶貴的人生哲理。說到人生哲理,記得前些日子,有位同事曾問我,為什麼禮拜天要去教會,我還記得我當時的回答,是因為現在社會上已經沒有人花時間討論跟提出人生最基本問題,但禮拜天我可以聽到前輩的心得,說了那麼多他可能也覺得我滿口大道理吧!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一行人---加拿大、馬來西亞、台灣的牙醫師以及隨行大材小用的呼吸治療師、護理師及知名廣播節目主持人等,終於可以停車休息了司機為了加油我們則為了漏油,在找廁所時我們也發揮了人類的本性聽從遠方濃霧中來的河流聲,找到幾間看不清楚的廁所準備漏油。上車後口渴無比,但也因為太累而懶得喝水,就昏睡過去了。寫到這裡,我想起馬宙的一段話:(存在是怎麼一回事?只不過是口不渴時,叫自己喝水這碼事。)原來我當時也逆向的悟透了,沙特存在主義的精神!

 

      坦森宣教醫院(United Mission Hospital Tansen)是尼泊爾之鳥作者Dr. Rober Fleming及他的醫師太太及其朋友,在一次探訪Tansen中,因緣際會下治癒了許多當地村民,日後因村民要求這幾位宣教士也本著愛心,建立了這獨特的醫院。如今坦森宣教醫院,時時無償的替無法負擔醫藥費的村民治療,也因為這樣的愛心許多遠從世界各地的醫療人員到此奉獻常駐,希望能藉此幫助更多不幸的人。

 

來迎接我們的就是來自此醫院的牙科部主任,烏克蘭求學台灣進修假牙贗復的Dr. Roshan,幾年前遇見他是他在台灣學習時,為著是能建立假牙贗復的牙科部門,藉此希望能吸引尼泊爾當地的牙醫師到坦森工作。頭戴一頂灰黃色上面印有中文字的鴨舌帽,向著我們叫著"甲飽沒 !"一邊指揮著卸下行李,一邊嘴裡也沒停的跟我互相消遣,當然我也非常真誠的感謝他與 蔡 醫師,幾個月來的協調出尼泊爾坦森義診團,以致拖我下水來這裡搬行李。

 

       第一餐的尼泊爾式早餐,我們就見識到了豆豆餐以及油炸物的第一課,這些不變的餐點也會是我們日後每天的主食,原來我以為簡單就是幸福,在豆豆餐上卻是一種折磨,但本著福音卻是甘甜。邊吃飯邊開會,對我來說本來就是極有效率的一件事,尤其是眼前之物只有甘甜沒有可口。

 

交代完行程後,大家就各自回到坦森醫院的宿舍,加拿大的盧醫師與吳醫師決定先行參觀坦森醫院,我也找了鄭醫師一同參予。坦森醫院的配置比起台灣名聞海外的醫學中心當然迷你,但內外婦兒四大科該有的也都有,只是醫病比例實在令人擔憂,只有最爆肝愛心的醫師才能在這間醫院生存下來。牙科部只有兩台診療椅,卻也如醫科一樣提供了坦森週圍九個地區,甚至北印度的患者最基本的治療。最後我們走到了候診區,電視銀幕上撥放著宣教的電影,因為坦森醫院相信的宗旨便是We Serve Jesus Heals,誠如WHO對健康的定義一般,身心靈的和諧才是健康的標準。

 

回到宿舍後洗了個熱水澡,吃了一顆 鄭 醫師送的大水梨,躺在床上感覺皮膚上還有熱氣滿足的睡了,心裡在睡前還想著這未來幾天都洗不到的熱水澡原來那麼珍貴。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響了原來是準備吃中餐了,我們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宣教士們享用還是一樣的豆豆餐。接著,Dr. Roshan說準備帶我們參觀醫院,我心想這就是偷跑的懲罰,再去參觀一次吧…

 

      早晨,一輛五彩繽紛的金屬大巴士迎接著我們,貨物經由我們協力放上了車頂,部分放進了座椅走道上及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坦森宣教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入座了,我上車一瞧,滿了,嘿嘿!我可以不用去了嗎?當然我的癡心妄想並沒有實現,但也帶我坐上了停在前面的另外一輛吉普車,一個人坐在在兩排座椅垂直並排的後車廂倒也舒適,前面坐的是宣教士夫婦及坦森醫院的院長,這樣大歲數的一行人,我想我的旅程應該會極度的平和及舒適,心裡正竊喜沒想到一箱一箱的水及補給用品搬進了後座,我本來幻想的臥鋪現在已經被塞滿了貨物。

 

雖然院長在途中非常擔心我的舒適,不斷的問候我的舒適,但好幾次義診的經驗我也早有準備,舒適的睡了一陣子。路面顛簸,把我從耳機音樂聲中搖醒了,試圖往窗外看,怎麼山谷就在輪胎旁,這樣刺激的越野吉普車我怎能睡著,立刻開始享受這在某些國家必須花錢才能玩的行程,只是這條 盧 醫師口中所說BBC全球前三大危險道路,我沒有花錢玩,是玩命。但心裡想到後頭那台大巴士,心中甚是擔心。搖了一陣子我們停在了一條河流著中間,我探出窗外一望,前方轉角處兩台大巴士以相反會車方向車身卡在一起,因為這裡只有單行道所以在會車時就很危險。

 

尼泊爾日夜溫差甚大,下午被困在吉普車中並不好受,尤其是溫差是早熱晚冷,我正處熱的時程。探出吉普車外低頭看著輪胎下河水流經輪胎激起的波瀾,水面下的灰褐色系的鵝石折射出好似老式影帶攝錄機畫面的映像,一切在我眼中好不真實,由於時間過久我已開始像瘋子般思考著水的存在。前方的兩台巴士下有司機及助手門不停的在輪胎下塞石頭,為著是能讓兩台互相傾斜的巴士能藉著石頭所搭建的斜梯把車身重新立直,如果要確切形容這到底花了都少時間,我只能用後方約十台大小巴及吉普車的乘客,已下車拍照及洗澡來闡明時間的漫長。

        

        義診團來到Gulmi是件當地的大事,早在到達村落前的三個小村莊,村民早已列隊歡迎我們,每到一站我們便下車接受當地村民的獻花,老婦們親手編織的鮮花花圈讓我們非常感動,因此就算脖子上有多癢我們也捨不得拿下。

 

      我們最後到了Gulmi的集會中心,下車後敲鑼打鼓的當地歡迎儀式是免不了的,一路列隊我們來到了長老及當地政治人物所在的會場,當然相互的致詞,一樣的話用八種不同的方式都講完了以後,我們分配到了當地的農家接受住宿的招待。我們的主人,老翁穿著西裝卻能一手扛起了鄭醫師的行李箱。

 

Gulmi是環繞在好幾座小山中間的一片高原,村民的集會中心及學校也就是剛剛接受致詞訓練的地方位於此高原的最高處,村民分散在高原農田的四處,當然也有些住在山丘腰上。老翁的家位於高原的正中間,可為當地的豪宅了。牛棚在中間四周搭著兩棟平房,粉刷成白色與藍色,我與鄭醫師住的地方在其中一棟的二樓,爬著只能一人通過沒有扶手的陡峭樓梯,我們到了二樓,門口早有些好奇的尼泊爾小孩用天真又害羞的笑容偷偷的看著我們,我立刻大叫了:Hello!,當然他們也沒再怕的問我從哪裡來。我們住的房間應該是老翁最好的一間房,地上鋪上地毯,兩張簡單也搖搖晃晃的木架床,床頭還有台不知道能不能看的電視,房裡只有一盞小電燈線路外露的接在插座上。

 

鄭醫師,這次丟給我一顆蘋果,我們在屋內啃完蘋果後,拿著手電筒到了村中的餐廳準備享用豐盛的豆豆餐,但這餐也埋下了 鄭 醫師水土不服的引信。再前往餐廳的途中,我們停留在 蔡 醫師家樓下, 蔡 醫師一看 鄭 醫師臉色不好,便開始又搥又捏又打,原來這兩人從馬偕醫院當住院醫師時的感情,就是這樣經由過去幾十年的大小義診所毆打出來的。

 

      替我們料理三餐的是當地的廚師一哥,此人的小孩非常聰明,在義診中做了稱職的翻譯及好助手。回到老翁家後,我們也不顧洗臉刷牙,就各自窩進睡袋裡聽著蟲叫聲睡著了。VICTOR!VICTOR!VICTOR!我醒了過來,是鄭醫師在叫我!"請幫我去跟老人拿止痛藥,我頭好痛!"我爬出了舒服的睡袋,此刻心裡還想在一片漆黑的農村我要去找誰?但出了門口往樓梯下一走,就看到了電影中才可見到的美好畫面,一群農夫圍著橘黃燈光,注視著正中間玩著我不能了解的當地小遊戲,我向他們表明需要止痛藥後,其中一人便跑回屋中,約五分鐘左右他拿出了幾顆還在包裝中看似珍貴的止痛藥,在此物資區乏的村莊中,止痛藥常被小心收藏。回到房裡,讓鄭醫師服下後,我繼續倒頭大睡。

 

      一早起床,我就決定狠狠的去充個冷水澡,再回來看看鄭醫師,希望水土不服的他不要覺得我耀武揚威。浴室的門上插了好幾隻刷毛大開花的牙刷,簡單的浴室就只有一個高的水龍頭跟低的水龍頭。每天早晨我都在這裡沖著比喝咖啡還有效的提神澡。回到房間後鄭醫師也起床了,雖然還是不舒服但他表明比昨天好一點了。鄭醫師拖著病體,我們一起用完早餐後,便花了一些時間配置牙科器材。

 

開始看診時由Dr. Roshan做篩檢,我們六位牙醫師包含當地牙醫師便開始了洗牙拔牙補牙的治療,當然醫科也在另外一邊給予醫療的診斷及給藥。由於Dr. Roshan需要篩檢的患者數量太多,所以我們在治療前都會先與患者再度確認患者意願及主訴。幾位助理在剛開始協助拔牙翻譯時,看到牙齒被拔出常傻了眼、晃了神,時時需要我們牙醫師喚醒他們回到現實中,原來我們看似平常的工作,在沒接受過醫療訓練的人眼中是如此的不可思義。

 

每天早上八點開始看診,但結束時間總是不定,因為我們總是想要幫助到最後一位患者為止。有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 鄭 醫師告訴我,有一年在泰北瓦邦義診,他們幾位牙醫師看到晚上十二點才把病人全部看完,當地村民殺了一頭牛讓他們義診團吃了一個禮拜,但現在因為戰爭的原因,佤邦去不成了。

 

Gulmi的最後一天晚上,我們接受當地村民的邀請,來到了餐廳旁的空地,他們穿起了當地的傳統服飾,和著古老的音樂跳起了傳統的舞蹈。剛開始略顯羞澀的我們,也在感動的氣氛中融入了當地的舞蹈,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跳甚麼。如今,我都還依稀記得,當天晚上Dr. Roshan是如何用雙手牽著他剛學會說話的小女兒,在那滿天星斗的夜晚,不停的笑著轉圈圈,慢動作般我回憶著那時的Dr. Roshan眼中的世界,只有他與他心愛的小女兒。

 

回到老翁家中,我們與老翁坐在牛棚旁喝著牛奶,以有限的辭彙聊了一陣子,我便與鄭醫師拿著手電筒一起走到收割過的稻田中。我問 鄭 醫師:扶輪社是幹嘛的?他說:就是一群人天天聚在一起想著怎麼幫助別人。回想起在飛機上, 蔡 醫師掛著眼罩,在累垮睡前告訴我:醫生只是跳板一切都是跳板,是為著傳福音。我是何等的有幸,能追隨前輩的腳步,做的不多但牙醫服務團就這樣好幾年來,一個村莊接著一個村莊的幫助,不只幫助了村民,我們的心中也擁有了生命最踏實的喜樂。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CDS中華牙醫服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